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叶辛:我们如何选择读书

作者:叶辛   来源: 青年报    发布时间:2017年05月15日

  小说需要新形式

  和一帮共同插队落户的老知青相聚,不知哪一位先掏出手机提议说:你们玩微信吗? 我们建一个群吧! 众人赞同,于是纷纷掏出手机,建了一个插队知青群。

  从此以后,这些平时少有联系的老知青,在群里发微信,通消息,晒照片,把自己去海内外旅游的感受、体会,把自己含饴弄孙的欢乐和烦恼,把对社会上某些事情的看法,全在群里表达出来。增进了互相之间的交流、联系,也添加了不少生活的乐趣。

  和作家们一起重走长征路,共同相处的老、中、青几代作家,男男女女,共计二十几人,也建了一个重走长征路的作家群。这以后热闹了,作家们有什么即兴创作,打油诗,富有生活情趣的段子,文坛上出了什么新闻,全能在群里读到。不但让我们知道了互相熟悉的作家们在干啥,读到些什么新作,有些什么思考,即使平时交往较少的中青年作家有些啥活动,想些什么,追求点什么,都有了了解。

  去澳洲访问,见到了久别重逢的老朋友、文友,定居澳洲的老同学,同样建了一个群,从此之后,这些多年疏于来往和少通信息的老朋友们,家里做了什么好菜,华人圈里流传些什么新闻,对国内某个事件、海外的人怎么看? 甚至现在海外又有了一个什么新的厨房用具,很方便的,也会拍一张照片放在群里,国内的朋友想要的,有人探亲时,就给带来了……

  群建多了,视野开阔了,信息丰富了,感情交流又增加了一种形式。有作家告诉我,每天临睡之前,或者床上醒来,总要花点时间看看微信。哦,微信已经进入了我们的生活。

  有一天,我突发奇想,何不就以微信这一新的联系形式,来写一篇小说,这种小说,不同于长篇小说、中篇小说、短篇小说及微型小说这类传统的形式,它是微信群体小说,一种新型的表现形式,一种新文体。于是我写下了《婚姻底色》,又写下了《血刃亲属》,还想写《凡人春秋》,请读者朋友们抽空读读,判断一下,品鉴一下,这是不是小说的一种新形式?

  如何选择读书

  所有的人都说读书是一件好事。我们古人说的“读书破万卷,下笔如有神”一代一代传下来,还要通过我们的传承,传给我们的子孙后代。莎士比亚所说的格言:“书籍是全世界的营养品”,印成了图片,张贴在全国城乡的好多中学和小学校的走廊上、教室里。我插队落户在贵州的贫困山乡村寨里,社会上到处泛滥着“读书无用论”,偏僻的山寨里文化程度不高,许多老乡还是文盲,但是寨邻乡亲们还是希望他们的子女们能读上书,省吃俭用地供他们的后代读书之后掌握知识,改变自己的命运。可惜的是,那个年代的偏远山乡里书籍不多,要找一本好书来读,真要费尽不少的时间和精力。好不容易借到一本好书,还得点起油灯抓紧时间读,后面还有人催着、等着呢。

  如今这样的情形已经很少了。走进书店,各种各样印刷精美的书籍时常让人要花去不少功夫去挑选。统计数字显示,我们每年出版的新书种类,数以万计。书籍上了网络,更让人有一种浩如烟海之感。

  当代人,该如何读书呢?

  在我看来,在今天,读书要选择。尤其是要读到你心仪的好书,一定要做出选择。如何选择呢? 面对如此大量装帧精美、时常还是名家推荐的书,怎么才能找着一本你真正喜欢的好书呢? 博览群书是古人精辟的指点。但是今天的博览群书,和古人的博览群书,还是有差别的,古时候书少,很多书是以诗词的形式、文言文言简意赅的形式写下来的,即便是古代散文,每一篇也不长,博览群书比较容易。而今天的书本那么多,一本本读过来,说完之后才能知道书的价值,那怎么读得过来? 今天的文人们碰在一起,交流读书心得的时候,经常会说一句,“翻一翻”或者是“随便翻翻,浏览一下”。其实这翻一翻,浏览一下,就是在做出选择。选择的同时和别人交流,也是一种选择。一本有价值的好书,经常是在读书人的相互交流、口口相传之后,其价值才能被逐渐发现的。如果读者像我一样热爱文学,那么我还可以多说一句,你在选择的时候,一定要挑选那种文笔能够令你怦然心动、或者至少吸引你的作品。

  选择了书籍,阅读的时候,就要注意消化了。一个少年郎,非要捧起一本哲学书来读,不是绝无可能理解,但很可能就会消化不良。我们的古人提倡读书要三到,即所谓心到、眼到、口到。口到是指朗读,眼到是指默读,我觉得也都是基于古代文言文、古诗词的一种读法,当代人读书,无论是在图书馆、校园中、乃至自己家中的书房,读出声来的怕是不多的。我感觉心到最为重要。我理解的心到,就是阅读时必须思考。思考得越深入,越广泛,其收获必然越大。“举一而反三”,就是从思考中获得的。而一本真正的好书,在你读进去的同时,就会促使你思考,促进你思考。思考的同时就会比较,比较的过程中人就会提高,《宋实录》中说的“开卷有益”,就是这个意思罢。

  读书要选择,读书要思考,读了书还要“学以致用”。读了书不能结合生活实际,不能运用于实践,就是古人所说“学而不能行,谓之病”。或者像老百姓说的,读成了一个“书呆子”。当代社会,传统意义上的书呆子,是越来越少见了。只是,读得书来,口会说,笔会写,脱离生活实际的事,还是时有所闻的。古往今来,读书做人,从来不是两件事。把自己的阅读所得和体会,结合自己生活的阅历,工作劳动实践,人生的经验,乃至思想上的忧患、感受结合起来,不断扩大我们的视野,提升我们的认识,真正做到学以致用,才能感悟“读万卷书,行万里路”的更深层含义。

  作家的名字

  作家的名字,当然是印在书上的。一件不经意的小事,让我对这司空见惯的现象有了进一步的思考。

  是几年前了,我参加内地的一个笔会活动,一位少数民族作家突然对给他敬酒的评论家大发雷霆:“你还有脸来给我敬酒,到处说我们是一个民族的,是兄弟,是兄弟你评奖时为啥不投我一票,我就差一票啊,差一票就得省里的大奖了!”

  米酒喝多了,他涨红了脸,朝着评论家大叫大嚷,一时间,所有人的目 光朝着他望去。评论家是个少数民族的斯文汉子,顿觉下不来台,脸也跟着红了,尴尬地笑着,解释不是,不解释也不是。

  作家不依不饶,一边大口喝酒,一边翻来覆去地说着那几句牢骚话,说着说着还站了起来,朝着评论家推推搡搡。

  好几个人上去劝,有人去夺作家手里的酒杯,有人按着他的肩膀要他坐下。都劝不住,相反,越劝他的嗓门越大。

  晚饭的气氛全被他搅了。接待方的一位领导给一位年长的少数民族作家耳语了几句。年长的作家笑眯眯地朝着借酒撒性子的作家走了过去,朗声喊着他的名字:“你听我说一句行不行? 你的处女作得奖没得?”

  酒喝多了的作家眨动了两下眼睛,摇摇头:“没得奖。”

  “对啰! 可回到县里面,回到你出生的寨子,大家都晓得。”老作家拍了拍他的肩膀,说:“就是在省城文学界,讲起来,众人也都知道。作家的名字,你以为是得了奖为社会所知么?”

  那作家无言,大家也都静静地听着。老作家把脸转向整个饭堂,稍稍提高了点声气道:“作家的名字,是写在读者心上的,写在老百姓心上的。像你那篇处女作,编进了民族的歌谣里,会一代一代传下去。现在的评奖,丑闻那么多,哪一个当回事? 我们都该记得,伟大作家的名字,是写在人民心上的。”

  撒酒疯的作家安然坐下了。饭堂里又恢复了平静。

  我的人生路

  1996年,当10卷本的《叶辛文集》出版的时候,我以“三个三十一日”为题,作了一篇总序。这三个三十一日,就是1969年的3月31日,我离开上海去贵州插队落户;1979年的10月31日,我调进贵州省作家协会,成为一名专业作家;1989年的8月31日,我奉调离开贵州回到上海。

  现在回过头去看,似乎只是几个带有巧合的日子。其实不然,知识青年插队落户的日子里,对于最后只剩下孤独的我一个人在村寨上生活的那几年,更多的是劳动,是挑粪、犁田耙田,铲敷田埂,薅秧子,钻煤洞挖煤,上砖瓦窑当小工,背灰,打煤巴,挞谷子,上粮,一天繁重的农活干下来,最好脚也不洗就倒在床上。还有天天如是地粗砺的难以下咽的苞谷饭和清汤寡水的“青菜”……

  我想表达的是,20出头的年纪,我的青春,我的思考和追求,甚至于我的恋情,都是在这段岁月里开始的。我的人生之路,就是从砂锅寨周围山乡的崎岖小路上,一步一步走出来的。

  2005年的秋天,当由我牵头筹资兴建的“叶辛春晖小学”在砂锅寨落成时,山乡沸腾了。我带着正读研究生的儿子去了。老乡们把我曾经栖身的一间小小土地庙恢复成了当年的样子,挂了一块“叶辛旧居”的牌子。当参观的人潮退去之后,叶田在这间四五平房米的小屋门口站了足足四五分钟,脸上淌下泪。当老乡们奔跑过来把这一种情景告诉我时,我想,尽管我从未对他讲过自己的青春年代过的是什么日子,但他站在那里看一看,他会从潮湿、幽暗的小屋,从当年的煤油灯,从简陋的小床和三抽桌,读出他该读懂的东西。爸爸的人生之路,就是从砂锅寨上这间厚实的青岗石砌起的土地庙小屋走出来的。

  一晃眼我已步入66岁,回归上海也有26个年头了。天天,我仍在感受着上海这座特大型城市里的一切,并且还是情不自禁地会把上海这座城市里感受到的人和事,拿来和我曾经生活过21年的遥远的贵州作比较。于是我经常用两副目光来看待上海和贵州。我生命中长长的一段岁月,是在贵州山乡里度过的。上海和贵州,是我生命的两极。11年前,我甚至把一本散文集的书名,定为《我生命的两极》。

  用城里人的眼光观察偏远的山乡,用农村人的目光来看待都市,当两副目光交织在一起的时候,往往会有一些灵感碰撞着闪烁出智慧的火花,于是乎新的创作念头会不知不觉地萌动起来。

  这可能就是我一辈子的生活形态了。命运使得我在前后两种截然不同的生活环境里浸染过,我情不自禁地常常要将这两种生活的世态拿出来对比,发出一些自觉深沉别人有时还不能理解的感慨。

  这也自然而然地使得我的创作、我的那些作品和纯粹的上海作家不一样,也和纯粹的贵州作家不一样。因为那是我的,那是我的人生之路形成的。